談到去年的奇片現象,假如大家還有印象的話,多半會聯想到一個關鍵字:台北物語。這個「台北物語」的片名,聽起來很像師法小津安二郎的巨作「東京物語」,但兩者可說是南轅北轍,相像的地方也僅止於片名,從任何角度看,台北物語都不具備賣座的條件,甚至可說是完成度非常低,連「把故事講好」這種基本的要求都做不到的半成品。
但。是。
這部奇片就在沒人看好(更精準的說,根本是沒人知道),勉強在人流不高(連京華城自己都快收攤了)的台北喜滿客影城做全國單廳上映的狀況下,莫名其妙的闖出了口碑,最後燒出了意想不到的話題性與票房。而一切意想不到的發展,最早卻僅始於網路上的吐槽心得文。
↑早中期臉書上還有謎樣的《台北物語》國際影迷總會,特色是各種改圖與發文結尾必定讚讚讚,以及鼓勵大家來拍風扇圖上傳的〈第一屆台北物語吊扇攝影大賽〉活動。
身為一個重度的每日網路使用者,我大概有跟到整個浪潮的初期發展。一開始的《台北物語》根本是自殺式檔期上映,標準單廳一個禮拜就等著下片的類型,在PTT的電影版上,有人送票還沒人要的那種。結果有些人不知道是基於何種動機真的進了戲院,而且看完之後還到討論版上發負評,又因為負評寫得太生動好笑,讓人不禁好奇那種「不知所云的爛」到底實際上是長怎樣,於是乎產生了一個「負評→吸引人一探究竟→看完發負評→更多人進戲院」的迴圈,雪球越滾越大,最後終於被主流媒體發現報導,引發社會現象。
在這個浪潮剛開始的時候,還真的有朋友找我去看。當時我還挺排斥就這樣浪費300元,所謂錢丟到水裡還會發出聲音,只怕拿去做了沒營養的事情,什麼都得不到,所以堅決反對。結果身邊陸續有朋友去看了之後,一直瘋狂推薦,於是我就……動搖了。
他們推薦的原因當然並不是電影有多好看,而是因為本片帶來的觀影體驗。不同於一般在漆黑的電影院中需要謹守不干擾他人的原則,觀眾可以恣意的鼓譟,肆無忌憚的對著進行中的劇情做出任何反應,電影院比全家還像你家。
剛剛的形容,可能還嫌太過抽象,所以我以身邊的朋友做個案例。這個友人當時在某個週末下午,於臉書上發布了一則找人去看《台北物語》的訊息,當時她根本沒有意識到的是,這部片正因為奇爛無比而引起網路討論,就這樣在沒有心理準備的狀況下前往電影院了,結果呢?無預期的得到了一場狂歡節(還被記者訪問)。最有趣的是,當事後我們問她感想如何時,她認為:影片本身是真的執行成果不佳,但是戲院內的觀眾卻創造出了豐富這部電影的觀看方式。於是乎,爛片好像也不是這麼爛,也達到了電影最基本花錢買娛樂的效果。
聽到這些回饋後,我也開始有些好奇,也終於還是口嫌體正直的買票進場,而我自己後來覺得,遺憾沒有更早一點進戲院,這種遺憾的感覺就像是……相見恨晚吧?當戲院的人比較少,或是觀眾的組成是比較拘謹的時候,那種群眾的魔力就會比較弱,好比去看洛基恐怖秀結果大家都正襟危坐不唱歌一樣。
當天的狀況是這樣子:我跟同事下班後買了票進戲院,當正片一開始播映的時候,沒多久就讓人有一種想要強力吐槽的感覺,很想在戲院大喊:「你是安怎!」這年代怎麼會有台北的計程車會把松山機場誤會成松山機廠!不過電影本身比這種橋段還荒謬,從不乾淨的收音、永遠比演員動作還晚一步的鏡頭運動、比鄉土劇還意味不明的臉部特寫,到各種匪夷所思的台詞,很隨機性的組合在一起。面對這種狀況,真的是不自主的失聲大笑。
只是因為在小廳放映加上現場大家可能比較閉俗,每個引人發笑的段落雖然都有成功引起戲院觀眾反應,不過較偏向大家各笑各的,沒有出現朋友經歷到的那種爆發性集體狂歡的光景,真的是滿遺憾的。
但整體來說,那還是一種不錯的體驗,上次讓我有這種感覺,是高中剛滿18歲時,跟一群同學到MTV看《魔山》(The Hills Have Eyes, 2006)的時候了。當時因為包廂空間全部都是自己人,結果大家不把恐怖片當恐怖片看,反而拼命的吐槽電影,整部片100分鐘有90分鐘都拿來吐槽情節,本來應該是很緊張的恐怖場合,頓時變得很開心,
這些結果正符合了所謂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的現象(你看看,老祖宗的智慧啊)。我相信從拍攝到上映,沒有人,包括導演自己,會預期到自己的作品會引爆出不同於商業大片的熱潮。就像之前去戲院看了揭露美國現象級爛片《房間》(The Room)拍攝秘辛的電影:《大災難家》(The Disaster Artist)一樣,主角Tommy Wiseau也不是想拍爛片,但他最後拍出來的東西就是引人發噱,而引起的觀眾熱烈反應也絕對不是它原始想像的樣貌;然而不論怎麼樣,房間也以非常理的方式也取得了成功。
↑觀眾會對著螢幕丟塑膠湯匙的原因,只是因為後面相框放的湯匙照片意味不明,就跟台北物語的狗一樣啊….
在看《大災難家》的過程中,那些《房間》原始影片片段的再現,那種荒謬的感覺,不斷的對我喚起《台北物語》這部片的記憶,而且不是只有我個人有這種即視感,很多人在討論《大災難家》的時候,會把《台北物語》拿出來比對。甚至有戲院在放映《大災難家》前,還特地排了早場將《台北物語》重新放映。嚴格說起來,《房間》與《台北物語》,都不具備在正常的電影衡量指標中能夠成功的條件,然而它們卻能夠以一種邪典電影(cult film)的形式獲得觀眾的目光。
邪典電影這種玩意兒,就是標準的:大家可以說得出這類片子大致上會長怎樣的感覺,但是卻不知道如何去明確定義界線的類型電影。而由於Cult太包山包海的關係,我無意也做不到列出份清單,請大家按圖索驥來摸索邪典電影應該要是什麼樣子的,但大家或許可以藉由觀看《房間》與《台北物語》這兩部電影,來形塑出一個初步的模樣。在邪典電影的大傘下,這兩片大致屬於So bad it’s good的那一類,爛到深處無怨尤,反而意外的呈現出不預期的趣味性。
↑台北物語戲院海報跟DVD封面,諷刺的是,較有設計感的DVD封面是在翻紅下片後才出現…
而且更難能可貴的是,《台北物語》是在地土生土長自然形成的Cult,很難再被複製。假如我們把它跟金馬奇幻影展中的《洛基恐怖秀》(The Rocky Horror Picture Show) 相比,就會發現到儘管都是讓觀眾與影片作「直接」的互動,但兩者的氣味還是有不一樣之處。
我認為最明顯的地方是,在《洛基恐怖秀》狂歡場的場合,第一次加入的觀眾需要接受很多的提示,例如需要字卡、或是工作人員開始帶動,觀眾才會開始被引導做出「指定的」動作。當然這些互動的動作在國外也是不經意的被養成出來的,只是套到國內的時候就變得有點尷尬,有點不太像因為發自內心想這樣做而形成的自然表現。
《台北物語》在我看來(或至少我看的場次)就沒有這個情況,很多吐槽或是笑聲真的是相當真誠的就跑出來了,極具感染力。而在戲院外,網路的聲勢更是口耳相傳,達到了有如海角七號當年Bottom up口碑由下到上反攻主流媒體的情節。雖然所謂的Bottom up只維持了38天,台北票房收在450萬,不過回過頭來看,以這部片的程度而言,這根本是奇蹟了。
所以到最後,到底我們該怎麼定義台北物語這部一代奇片呢?要知道,它厲害的不是影片的本質,而是引起互動的能力,因此如果不是在大銀幕,或是有三五好友一同放聲觀賞,只怕它就會失去魅力所在了。縮小到我個人之於台北物語的話,我會覺得雖然不是在氣氛最好的場次看到它,但也總算有體驗過它所帶來的獨特娛樂性,有幸躬逢其盛,甚佳甚佳。
司柏濬
白天在外正常,晚上回家抓狂,
以惡趣味物為精神食糧。
個性散漫,樣樣通樣樣鬆,隨意放炮,
以致眾人群起而圍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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