嘻哈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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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陳志賢

拉斯維加斯的槍擊案與好萊塢電影公司老闆的性騷擾案有何共通點?

有一項媒體大多不願意強調的相似處:都是白人男人犯的錯。音樂會五十九位遇難者的血跡未乾,檢警才著手調查之際,USA Today的新聞報導就已經定調為兇手Stephen Paddock「孤狼」(lone wolf)式的個人偏差行為;明明是比佛利山日落大道由來已久的普遍潛規則,揭發性醜聞的紐約時報與跟進責罵的其他媒體與政商名流卻似乎自縛手腳,只對Harvey Weinstein個人惡行落井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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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較於被視為破壞治安的少數族裔,其實美國社會歷來發生過的大量槍殺事件絕大多數是出自白人男人之手,從科羅拉多州電影院十二人喪命的瘋狂掃射到南卡羅萊納州Charleston教堂九人血案,無不如此,但罪皆止於個人。挺身加入譴責性騷擾的女星們,如:Gwyneth Paltrow 與Angelina Jolie,回憶起年少電影事業剛起步時的遭遇,都坦承對公司高層濫用選角權力(casting couch abuse)以遂淫慾的企業文化敢怒不敢言,如今翻紅的她們仍然避免直接挑戰好萊塢的白種男人沙文霸權,想繼續在影壇發展,她們深知個案處理是不得已的選擇。

就事論事是好的,個人犯罪不隨便衍生牽連相似身份團體是當代法學概論的常識,只是易地而處,倘若犯罪者不是白人男人時,媒體與輿論還會這般節制嗎?美國總統川普對槍擊慘案受害者家屬慰問致哀,卻未譴責白人,也未採取任何政策報復或預防擁槍自重的組織團體,完全不像之前因所謂的恐攻事件而大罵伊斯蘭教,甚至禁止中東一些伊斯蘭國家的人民入境美國。而希拉蕊與前總統歐巴馬則小心地與輔選有功的Weinstein劃清界限,彷彿對好萊塢性別歧視的傳統毫不知情似地,僅表達有關個別劣行的震驚,不敢跨越雷池擴大批判範圍,以免得罪向來是民主黨金主與鐵票的加州白老男人俱樂部。

 

 

美國線上新聞媒體Intercept直指白人男人享有不自覺的特權,主流社會與媒體可以批評個人,就是不會上綱至整個族群的檢討與反省。白人男人毋庸擔心個別人物的行為會連累怪罪他們,非白人男人就沒那麼幸運了,其中一篇報導訪問幾位少數族裔美國人對槍擊案的看法,受訪者不約而同表示,第一時間心理暗自祈禱兇手不要是少數族裔者,唯恐強化刻版印象,無端禍延同胞。這種惶恐心情,並非所有白人男人能體會。

相反地,白人男人群體不太會被怪罪,卻很會自憐自艾,常妄想是被迫害的對象。極右派的Gavin McInnes在他的網路節目Get Off My Lawn中,大肆散佈消息,宣稱拉斯維加斯的槍擊案是針對白人的種族屠殺,理由是:不憎恨白人,為何選擇號稱白人音樂的鄉村歌曲演唱會發動攻擊?即使警方很快便證實兇手是白人,行兇前曾打算找黑人饒舌歌手Chance the Rapper的場子開槍,都無礙於白人是受害者的訊息大量地於網路流竄轉傳。

不瞭白人男人特權的不限於美國南方與鐵鏽地帶(the rust belt)的白人勞工,文化與傳播產業的工作者可能也是為虎作倀的幫凶。最近多芬(Dove)沐浴乳於臉書推出一則三秒鐘的廣告GIF,一位黑人女性模特兒脫掉深色上衣,立即變身為穿著白上衣的白人女性,畫面右下方一直出現的沐浴乳好像暗示可以將黑漂白,引發許多網友抗議與杯葛,多芬趕緊下架廣告並公開道歉。一些網友不買單,一來多芬前科累累,已非初犯,二來多芬與廣告公司內部把關審核機制對此渾然不覺,透露的不是技術失誤,而是歧視性企業文化的根深柢固。

 

 

個人清潔衛生用品的廣告一再重申,白是美與乾淨,而白人女人就是理想、值得被慾望的對象。百年前香皂廣告文案直接質問黑人小孩:「你母親怎不用這香皂幫你洗澡?」如此白目的廣告於今猶存,妮維雅(Nivea)六年前因為換掉黑人頭的「再文明你自己(Re-civilize yourself)」廣告而遭罵翻,今年四月推出的體香劑廣告又宣稱「白即純淨(White is purity)」,贏得白人種族優越主義者歡欣認同,卻擋不住一般消費者的反彈,最終開記者會道歉滅火。

 

 

時至今日的美國廣告仍透露著族群糾葛的歷史痕跡與當下的矛盾。事實上,美國最早的一則雜誌廣告即是開國國父之一的富蘭克林為尋找逃跑的黑奴而刊登的。美國歷史中有關白的爭議一點也不美、不純粹。1923年最高法院在「United States v. Bhagat Singh Thind」的判決中,否定了一位印度裔歸化的美國人尋求被歸類為高加索白人的申請,即使這位第一世界大戰退役的軍人擁有高加索血統,甚至司法認定屬於「雅利安人(Aryan)」,仍然因不符合「一般人的理解(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common man)」而敗訴,可見種族上所謂的白人,摻雜許多政治判斷與社會成見。

這些歷史與論述建構出來的白人男人,在恐懼與挑撥的火焰冶煉下,他者化非我族類者,武斷地塑造出一道道的認同邊界。透過粗魯偷懶的黑奴、好利邪惡的猶太人、工於心計的黃禍、不安於室的女人、與陰陽怪氣的同性戀等等的對比,誕生了自認優秀卻瀕臨消失的群體認同。在歐巴馬首次當選總統的2008年,美國人口普查局預測白人將於2042年轉為少數,而同樣的趨勢更可能提早在2023年十八歲以下的人口中出現。從他們眼中看來,多元文化的美國是漸趨下流、第三世界化的悲劇,政治正確的要求則是阻撓白人男人重振雄風的陰謀伎倆。

如果主張黑即是美的黑人民權運動與揮別第二性的婦女運動傷害了白人男人的尊嚴,嘻哈的興起則是顛覆白人文化至上的轉捩點。以往黑人音樂不管如何優異,大多必須迎合白人品味或假借如貓王之類的白人藝人翻唱改作,方能進入主流文化殿堂。但是嘻哈的內容與形式是非白人的,阿姆等白人嘻哈歌手不再以高姿態欽點改造異文化,反而以死心塌地的態度移植黑人的靈魂到他們白人的身體內。成為人口普查中少數族群的日子還沒到來,不過白人已經逐漸讓出流行文化的主導地位,越來越多白人學習或模仿黑人的酷,白人的腔調、姿勢、外觀已不是唯一的時髦指標,而是多元文化中混雜拼貼的重要素材之一。

所以在嘻哈的文化中見到多芬或妮維雅的廣告顯得異常諷刺,讀到槍擊案與性騷擾案的孤狼式報導也為其他群體株連九族式的新聞待遇感到不平。當阿姆唱著饒舌飆罵川普時,極右派的白人男人可能傾聽,也可能轉身沈浸於懷舊的鄉村音樂。很顯然的,單靠怒吼饒舌,麻醉風暴二的熊崽醫師還是難以撼動白色巨塔,而一個國家有嘻哈,並不一定保證對多元文化的尊重與少數群體權利的保障。流行文化的霸權爭奪固然是關鍵,槍桿子與董事會席次的掌握或許才是硬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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