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嘉宏
和Joyce的初步相識,緣起於寫了一個關於中臺灣的文創課程實驗補助計畫,預計帶學生到金典綠園道的「勤美文創聚落LAB 」[1] 進行參訪,實際接觸大臺中的設計與文化創意產業。在參訪前夕,乖乖地先上網做了一下功課,發現其中一位駐站藝術家充滿東洋味及帶有些許露骨氛圍的創作,印象中只覺得當天出現的會是個宅男藝術家,才會創作出如此這般帶有雄性視角成人畫風(?)的作品。參觀當日的午後,氣喘吁吁地猛踩i-Ubilk抵達後,發現駐站工作室出現的竟然是位年輕帶著眼鏡的笑瞇瞇少女,親切地介紹個人藝術創作與接力創作的Zine。因緣際會地陸續參與了Joyce與Mangasick漫畫私倉店長的概念分享會,與2015年底的Purrs Comix Shop計畫,逐漸勾起了孩童時代對於日本漫畫的回憶與想像。期間透過粉絲專頁,想進一步了解Joyce的藝術創作,但就如同隔靴搔癢,於是激起深埋已久追根究柢的藝術魂,展開對藝術家的創作訪談…
藝術家訪談
問:可否談談你在臺灣的成長背景(家庭與朋友),與美國、西班牙的求學經驗?(有在日本生活過嗎?)
小時候最嚮往去日本,有和家人跟旅行團去日本旅遊過,不過高中之後就沒去過,一直認為自己未來會往日本發展,後來在東海的求學期間,陰錯陽差以交換學生的身分在西班牙的美術大學待了一年多。
西班牙大學的藝術課程,內容跟臺灣大同小異,反而是學生對於藝術創作很有熱情,「就是要成為藝術家!」的這項衝勁,讓我相當驚豔。他們在打扮跟想法上,和亞洲人不太一樣,務實對他們來說不是很重要,反觀回來大部分的臺灣的創作者,思考無法跳脫框架,想法時常綁手綁腳,歐洲的大學生對於藝術創作及人生都用力地放膽做,而臺灣學生大多數還脫離不了家裡的束縛和舒適圈…. 在人生經歷上比較難有比較特別的突破。
在西班牙創作的時期,我常運用動漫的圖象作為創作元素以及想法的主軸,但是動漫創作在當地無法被歸類為藝術,時常被教授打槍。對於歐洲人來說,他們普遍認為漫畫很cheap,我個人覺得這也是某種形式的文化歧視,歐洲人普遍總覺得漫畫是小朋友看的,無法登入大雅之堂,對於亞洲漫畫的刻板印象、就跟我們看到外國人一定會先說hello,不論他是哪一國人總之說英文就對了!這樣的感覺。
問:本身具有精細素描寫實經處的妳,可以分享妳從小到大的創作脈絡?
我在東海的時期主修西方媒材,東海的課程其實包含東、西方的材料、雕塑到理論皆有接觸。在高中階段我開始接觸同人誌創作,自己也多少具備有寫故事的特質,本身很喜歡這樣圖片說故事的表現形式。對於玩具的眷戀和童年緊緊相扣的孤獨情感,讓我在創作上離不開童年背景的影響,小時候家境狀況算還不錯,家人很注重教育的栽培,有機會接觸很多外國的東西,但是我的童年,基本上都還是在閱讀日本漫畫,看日本卡通,但是學校的學院派式教育,卻也帶給我了不少觀念上以及技法上的深層影響。
總之童年卡通的影響以及長期傳統的美術教育,在我的內心裡默默地種下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格。
問:跟大家介紹一下你的藝術創作(理念)與創作來源?
其實我的創作是想到甚麼做甚麼,實驗性比較強,至於創作背後的文字意涵?(小皺眉)倒是比較少另外再多加解釋,我傾向運用圖像和民眾對話,圖像本身的力量如果夠強大,那麼創作的文字說明和理念就不必再多加解釋。
問:創作中的元素(線條、色塊、螢光色、卡漫)與媒材(絹印),是否具有特殊的意涵?
霓虹顏色在心理學中是帶有警示意味的,而霓虹燈又與我八、九零年代的成長背景有關,像是小時候常常看的卡通頑皮豹,飛天小女警,畫面設計裡其實都大量了使用螢光色系,給人一種眼花撩亂、非常繽紛熱鬧的感覺,對於一直都在孤獨創作的我自己來說,螢光色系在我的作品裡,其實是向觀眾大喊「嘿~看我看我!」的這種感覺。
在我的藝術創作中,大致可以分為三種:記錄當下的,或是無意識的操作、以及童年的卡漫圖像延伸、放大,以及具有情色和挑逗意味的作品。
藝術家Joyce的創作手札
問:為何會在作品中大量使用女體?是否會有物化女性的謬誤?對觀者而言,會不會有另有解讀詮釋成情色或情慾的意涵?這是妳想要的目的嗎?
為什麼身為女性創作者卻一直用男性的角度在創作?這是我常常被問的問題,因為相較於男體,我認為女體是更美的,就像是大部分的藝術創作者之想法一樣。
我認為「觀看」這件動作是非常有趣的,雖然自己身為女性,但我自己的作品常常使用男性的眼光來繪製女孩子的型態,我筆下的女孩子大多是可愛、性感、甚至是挑逗味十足,也是一般人對於女性的基本印象,但我覺得這樣的印象並沒有不好,女孩子的可愛及性感本身就是一種具有潛在魅力的特點,我希望能把這樣的柔性發展到最大。
以情色圖像配合拼貼手法使用在作品中的<情書>系列
我本身對於男體及BL的題材沒有特別興趣, BL創作多為女性創作者,女孩子以心目中的美好形象轉換為筆下的角色,所以BL創作給人的角色印象大多是比較嬌柔的男性,我認為這是女性將自身情感帶入角色中的一項創作特色。
我本身的個性一半是男生,一半則是女生,所以在創作時,時常以男性的角度繪製女性,希望大家不要純粹以男女做區隔,而且我本身非常享受被當成男生,而且是很色的男生!(笑)
讓觀眾解讀作品中的情色性這件事,我其實不大強求,我認為每個人解讀色情及情色的標準都不大一樣,而這和自身的個性以及經驗相關,但是如果能讓觀眾看完作品後的一個月還記得自己的作品「啊!我之前看過那個誰誰誰畫的作品,真的很色噢!」,只要能夠帶給觀眾這樣的印象,我認為就是成功的。
《獨佔配信》,33x21cm,2015,複合媒材
問:若以臺灣當代的文化背景做論述分析,作品中大量使用的女性圖像跟七零年代起日本百合控濫觴、九零年代臺灣的同人誌創作是否有關?或是女性主義以身體為創作媒介的概念?
女性主義的作品對我有觀念上的啟發,但是在身體材質或是藝術表現形式方面,我還是依照自己的想法為主創作。
問:對臺灣充斥著東洋漫畫圖像的看法?你認為臺灣有在地的本土圖像嗎?
常被老一輩的藝術家質疑我的作品過度使用日本的圖像,被日本文化洗腦了,到底是不是臺灣人?這樣的話,聽到其實每次都蠻生氣的,那麼今天是不是要畫布袋戲才是正港臺灣人呢?
臺灣身為海島,臺灣的在地本土圖像除了原住民藝術之外,就是沒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本土圖像(icon),我認為這也是臺灣文化的特徵(並沒有說這樣不好,只是我認為現代藝術講求多元性,我們的想法不應該只停留在定位民族性這件事)。
問:與漫畫私倉Mangasick [2]合作與座談的源起?
和Mangasick 主持人廷玉本來就認識,廷玉對於日本的次文化以及音樂有很長段時間的接觸,她認為日本漫畫喫茶店的模式對於普遍台灣人還非常陌生,但在台灣有某種潛在的市場,希望能夠藉由開這間漫畫店,開發與台灣創作者的多元性以及圖像和文化觀念間的激盪。早期店裡和Seed Toss共同經營空間,但隨著Seed Toss撤出,Mangasick將店裡重新部分規劃轉型成展覽空間。
Mangasick店裡面除了漫畫的驚人收藏外,也有許多獨立製、攝影誌,不一定跟動漫有關連。主要想把臺灣現行翻譯出版機制下不太可能引進的日本漫畫直接納為店藏,藉此還原日本漫畫的類型和廣度,另外透過部分空間轉型,作為提供臺灣次文化創作者固定展售作品、舉辦原畫展的空間,促進臺日另類漫畫圈的交流。
我這次與勤美文創LAB合作的商店,主要想將Mangasick的經營概念引進臺中,讓臺中的觀眾都可以了解到,其實藝術創作和漫畫交融之間還有這樣有趣的空間,但後來發現開店的事務和雜務真的太多,一個人要包辦全部實在太累了,盤點算帳等等的事務就快要讓人崩潰,還是專心當藝術家就好了吧。(笑)
Purrs Comix Shop櫃臺一景
問:對於未來創作的期待?
目前我是以藝術家及講師的身分活動,除了展覽之外,很榮幸地今年能在臺灣角川國際動漫 [3] 當素描講師,與學生之間的互動也帶給我了很大的創作影響和動力,今年也開始接洽日本的藝廊,希望能和他們有進一步的合作和展覽。
藝術家Joyce攝影於Purrs Comix Shop
訪談小記
你的日本印象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一部電影、熟悉的日劇旋律,還是曾翻閱過的一本漫畫?日本與臺灣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藝文創作淵源,早可以從中國水印木刻東傳,造成江戶時代盛極一時的浮世繪談起,在〈北齋漫畫〉[4]中,看盡日本庶民生活的浮世百態,串聯開啟起東洋圖像與臺灣次文化創作的第一類接觸。
二戰後逐漸成熟的日本動漫創作,至九零年代後崛起席捲全球的日本動漫風潮,透過村上隆〈超扁平宣言〉[5] 的宣示,開啟地球村動漫與藝術創作的跨界現象,動漫圖像躍然紙上,進軍純藝術創作的範疇,堂而皇之的登入美術館中。加上臺灣七零年代後激進女性主義,對於身體運用的權力爭取,女性身體不再是依附於男性畫家筆下的禁慾的中性符碼,情慾與身體躍然成為創作及觀念的主體,日漸成熟的性別意識,與日本毫不扭捏的性癖 [6] 匯流成渠,BL與GL的同人誌創作,讓創作與觀看順理成章的成為權力慾望的出口。
在七年級生Joyce的創作中,幼年時期的日本印象,隨著網路時代資訊爆炸的衝擊,如同多數人的童年記憶,將日本動漫圖像視為與孩堤時代的連結,毫不隱諱的挪用女體與大量的螢光色彩,成為另一種成長的宣示語彙。在警示的意味背後,似乎欲奪回「男性凝視」下的觀看權力,透過女性藝術家自主的視角操控,觀者成為如同導演觀點下視覺引導的產物,或許在驚呼露骨的視覺圖像背後,也引領我們思索對於性別權力的關注,以及與我們息息相關日本動漫圖像的詮釋想像。
Purrs Comix Shop外部/室內
[1] 勤美集團與太子建設共同投資的金典綠園道商場, 聯手打造「勤美文創聚落LAB」,將商場占地100坪的 空間,作為臺灣第一個藝術設計長期進駐商場的文創新聚落。 「勤美文創聚落LAB」由勤美文創營運,「LAB」 蘊含了活力(Lively)、冒險(Adventurously)、勇敢(Bravely)的實驗精神。位於金典綠園道商場7樓 ,有五間獨立工作室及公共空間Dining Room。
[2] Mangasick是2013年於台灣台北市公館開業的次文化漫畫書店,提供書籍內閱服務,亦販售我們精選的漫畫、zine及其周邊,接受少量代訂。內閱區的中文/中譯漫畫藏書以青年漫畫為主;日語原文漫畫藏書囊括1960至2010年代各類型非主流作品,包括漫畫、畫冊、雜誌、zine、評論書。販售區可購得台、日、中、港四地的另類漫畫/畫冊、zine、週邊商品。引進日文刊物之餘,我們也開始將台灣的作品引介給日本的同類型書店。2015年8月起增設展覽空間,定期舉辦展覽,曾舉辦周依、FreakiePam-Pam Liu、建築大叔、黃靖芝、Zihling、駕籠真太郎、ERICO等等,台日兩地的圖像創作者個展。
[3] 角川集團(角川グループ),為株式會社KADOKAWA所領導的娛樂綜合企業集團。經營出版、映像、網絡媒體內容的企業集團。出版業務中以輕小說見長,旗下角川書店為中心,包括ASCII MEDIA WORKS、富士見書房、ENTERBRAIN、MEDIA FACTORY在內的事業品牌已成為日本綜合規模最大的輕小說出版商;在漫畫出版,和諸如動畫、遊戲雜誌的次文化雜誌出版上也具有實力。
[4] 北齋漫畫(日語:北斎漫画/ほくさいまんが Hokusai Manga)是日本江戶時代浮世繪師葛飾北齋的繪本畫集,全15篇,約4千幅圖,彩色折繪本(日語:摺絵本),由三種顏色(黑色、灰色、肉色)印刷,為當時學習繪畫的典範教材,也被認為日本漫畫的先驅。
[5] 超扁平(Superflat)是日本藝術家村上隆(Takashi Murakami)所提出的概念,此一概念代表日本的生活環境處在卡通動畫、漫畫、電玩遊戲的流行下,所形成的扁平的文化。
[6] 性癖(せいへき),指一個人的心理或行為上的嗜好、習性和性格。
關於作者
高嘉宏。澎湖出生,藝術人+藝術教育工作者,
享受課程的自由互動發表與多元充實的講座,持續關注臺日韓當代藝術連線與文化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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