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與最壞的時代|誰在第三次殺了人?

Share on FacebookShare on Google+Tweet about this on TwitterPrint this page

【注意,本文有雷!】

 

如果長期觀察是枝裕和的作品,大概可以知道他電影的主題經常穿梭於社會與家庭之間。早期的作品像是《那麼…遠,那麼近》談的是奧姆真理敎與地下鐵殺人事件,《無人知曉的夏日清晨》與《空氣人形》,則是講社會的冷漠與疏離。一直到近期的作品,例如《我的意外爸爸》與《海街日記》等,描繪的則是親情的羈絆。

 

也許不難發現,是枝裕和雖擅長描寫家庭,但每隔幾部作品,他就會回到嚴肅的社會議題。在這次的新作《第三次殺人》,是枝裕和從一起殺人事件開始擴展,纏繞在殺人者、律師、檢察官、司法制度等不同面向的千絲萬縷。

 

故事從三隅高司(役所廣司 飾)開始,一開場他就持扳手殺害了一名工廠的老闆,同時淋上汽油,一把火燒了屍體。隨著劇情推進漸漸知道,這是三隅第二次殺人,此次他被檢察官以「殺人奪財」的罪名起訴並且求處死刑。此時,作為律師的重盛朋章(福山雅治 飾)開始接手這起案件。

 

重盛一開始僅是用法庭上攻防的策略去處理案件,像是確認三隅是殺害了工廠老闆之後,才拿走他的錢包。如此,就可以反駁檢方殺人奪財的控訴。簡單說,檢察官認為三隅是為了奪財而去殺人,但律師則強調是三隅是殺了人之後,才動念去偷竊,重點是「殺人」與「偷竊」,這與「殺人奪財」的動機不同,法律訂的刑期也不同。

 

找不到動機的殺人犯——三隅高司(役所廣司 飾)。圖/取自Ifilm Japan

 

 

犯罪者真正的動機不重要

重盛是一位專業的律師,只問法庭攻防的技巧,對於真正的事實為何,他一點也不在意。 我印象非常深刻,當重盛與檢察官在討論時,檢察官說,「就是有你們這種律師,才會使得犯罪者無法真正面對自己的犯行」。

 

一直到電影的中段,觀眾都在想,三隅真正的動機是什麼?為什麼會產生殺意?我那時也在想,會不會世上就是有純然的邪惡,沒有明確的動機也會去殺人。

 

然而,當重盛進一步去了解三隅的殺人動機,而請過去曾經擔任三隅第一次殺人時的審判法官,同時也是他的父親送資料來東京。在重盛的父親回頭省思當時的判決時,他要求重盛不要擅自揣測三隅真正的動機,那時他對重盛說,「連父親與兒子之間的心思都無法猜透了,更何況他人的心理」。

 

這句話對我來說是一個重大的轉捩點,在此之前,我都先入為主地假設三隅就是殺人犯,是以結果去推論動機。我當時並沒有考慮到,萬一,三隅不是殺人犯,那麼他虛構的自白又是為了什麼目的?從這個方向去想,三隅的自白,很可能在保護某一個實際犯罪的人。

 


作為律師的重盛朋章(福山雅治 飾) 只問法庭攻防的技巧,對於真正的事實為何,他一點也不在意。圖/取自
Ifilm Japan

 

 

真正的兇手是誰?

當劇情逐漸揭露被害人其實長期性侵他的女兒咲江(廣瀨鈴 飾),同時還是一個進口黑心原料的商人。有了更多的線索後,觀眾心中對於三隅是否為真正的犯人(兇手會不會是咲江?),以及原先假設的動機(三隅會不會在幫助長期被性侵的咲江?),很可能已經動搖。

 

誰是真正的殺人犯我並不清楚,但我想,是枝裕和想要暗示的,是三隅很可能不是真正的兇手。

 


被害人其實長期性侵他的女兒咲江(廣瀨鈴 飾)。圖/取自Ifilm Japan

 

首先,作為證物的被害人錢包,三隅第一次的說法是「在潑汽油要毀屍時拿的」,在檢察官扣留的證物中,確實也有發現錢包有油漬。但,重盛的助理在拿到錢包的證物袋時,曾經聞過,並表示沒聞到汽油味。若按照三隅所說,潑完汽油才拿錢包,那錢包應該有很濃的汽油味才對。再說,死者是一位食品公司的老闆,錢包有油漬應屬合理。那麼,一個有油漬的錢包,應該不能直接判定是三隅從殺人現場取走,自然也無法證明三隅就在犯罪現場。

 

再者,重盛曾經到警察局確認三隅在行兇後搭上計程車的監視畫面,當時認定三隅會將車窗打開是因為怕身上的汽油味被發現。然而,是枝裕和在處理重盛搭計程車時,也有一幕是將車窗打開。同樣是打開車窗,觀眾很可能就有不同的判斷 。如果一開始就認定三隅是兇手,那麼三隅所做的各種事,都會被合理化為犯罪後的行為。這就是一種典型導果為因的心理偏向。

 

一直到三隅全盤推翻先前的證詞,並且說自己無辜的時候,我想不論是重盛,或是觀眾,都會陷入內心的掙扎吧。

 

你相信我嗎?

當三隅隔著玻璃窗對著重盛激動地說:「你相信我嗎?」對於觀眾而言,彷彿也在問著,你相信一個曾經殺過人的罪犯的證詞嗎?

 


「你相信我嗎?」圖/取自Ifilm Japan

 

當三隅在法庭上推翻過去的證詞時,法官在庭後召集了律師和檢察官,討論三隅為何會推翻原先的證詞 。在律師和檢察官各自說明自己的態度後,法官抱頭沉思了一會兒,隨後暗示兩造,推翻的證詞並不會改變法官的判決。這暗示非常隱晦,什麼都沒明說,僅用了尷尬的笑容與肢體語言,但兩造都聽懂並接受了。

 

所有人都不相信三隅,一切的過程,都像是假定了三隅有罪後,再尋找各種能支持有罪的證據。

 

寫到這,我突然明白了。為何是枝裕和會把片名取名為「第三次殺人」,第一次殺人是三隅在北海道的犯行;第二次,是開場時,那位死於扳手的工廠老闆;第三次,是在司法的漠視與暴力下,三隅被判了死刑。

 

法官、檢察官、律師,作為一個共犯體系,在電影中,第三次殺了人。

 


法官、檢察官、律師,作為一個共犯體系,在電影中,第三次殺了人。圖/取自Ifilm Japan

 

總的來說,在《第三次殺人》當中,是枝裕和提出了兩個有趣的問題,第一,如果電影先暗示犯人就是三隅,會不會影響觀眾對於事實的判斷?之後,在三隅自承並沒有殺人時,觀眾又如何調整先前的判斷基準。第二,當被害者被揭露是長期性侵女兒與黑心商人的形象之後,觀眾對於殺人這件事的道德界線是否又會有所調整?

 

既定印象真的會高度影響我們的判斷,假設我帶著已知的結局,再進電影院一次,我想,我對於三隅的判斷可能完全不同。這就是人類經驗的有趣之處。

 


既定印象會高度影響我們的判斷。圖/取自Ifilm Japan
劉嘉偉

劉嘉偉

喜歡散文,喜歡散步,
對任何小事都充滿好奇心,
曾待過英文報紙,誤闖金融業,
目前隱身在國際環保組織的媒體從業人員。
劉嘉偉
Share on FacebookShare on Google+Tweet about this on TwitterPrint this page

About 劉嘉偉

喜歡散文,喜歡散步, 對任何小事都充滿好奇心, 曾待過英文報紙,誤闖金融業, 目前隱身在國際環保組織的媒體從業人員。

發表迴響

你的電子郵件位址並不會被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