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與最壞的時代|奇蹟下的每個活生生的人——我看奇蹟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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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我以為個人的生命經驗都是獨特的,隨著成長後,逐漸發現那生命經驗是鑲嵌於時代的背景,在特定的時空、產業結構,經常會形成屬於一代人的共同記憶。

 

公視最近在播《奇蹟的女兒》,講的是1970年代,在加工出口區的紡織女工的故事。我突然想到,這也是我媽的生命故事。

 

《奇蹟的女兒》講的是1970年代,在加工出口區的紡織女工的故事,也是我媽的生命故事。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我媽經常跟我說,她在國小六年級時,就被外公「逼」去工廠當女工。因為年紀實在太小,所以當時被工廠的其他女工嘲笑,「有沒有帶尿布來啊?」

 

年紀還小的老媽,時常躲起來哭,也會偷跑回家。但又會被外公趕回工廠去。不甘願的她,於是加緊腳步學習,後來越做越上手,被當時的主管賞識了,想提拔她做組長。

 

但她遲疑了,錯過了一生中難得的機會,也許是往後人生想起,想要抓住,但錯過的那個僅有的機會。

 

說到這裡,總感覺她有種很深很深的無奈,是一種時代的,也是一種個人的。彷彿人生至今的境遇,她並無法改變多少,但總有些關鍵的時刻,她錯過了。

 

這個故事我大概聽了數十遍,我不清楚我媽到底知不知道她反覆地說這個故事。但我知道那是一種遺憾,只能透過反覆述說,來治療這樣的遺憾,並且寄望我,或是誰,能夠完成當初未竟之事。

 

母親曾有被提拔做組長的機會,但她錯過了,這過往也因此成為她不斷向我訴說的遺憾。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在那段工廠的日子中,我媽存了錢,給了外公。一直到她遇見我爸,結婚生子,進入家庭。

 

在我記憶中,家裡的客廳總擺著縫紉機,或是家庭代工的各式零件。在我爸出門上班時,我媽就在家敲敲打打,組裝一個不到一元的代工(那時候的幣值還有一角)。

 

而我的童年記憶,都是窩在縫紉機旁,或是在瀰漫著家庭代工金屬潤滑油氣味的客廳裡完成作業。

 

直到我成長了,讀了些書,才知道我媽,或是我的生命經驗,都是台灣經濟結構轉型之下的縮影。

 

直到我成長了,讀了些書,才知道我媽,或是我的生命經驗,都是台灣經濟結構轉型之下的縮影。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1970年代,在政府重工輕農的政策下,政策性壓低糧價,逼出農村的勞動人口進入都市(我外公是種鳳梨的,但種田賺不了錢,所以我媽與阿姨,年紀很小就得去工廠賺錢補貼家用)。

 

紡織業,就是那時最具代表性的產業。

 

紡織業後,政府也推行家庭即工廠的政策,鼓勵家庭從工廠批發零工,製作成半成品後再送回工廠去,論件計酬,賺取之間微薄的手工錢。

 

一直到我國小畢業後,台灣的勞動成本逐漸升高,再加上經濟結構逐漸從勞力密集,轉向技術與資本密集。所以大型的成衣廠、製鞋廠開始轉移至中國。隨著資本的輸出,爸媽的朋友中逐漸有到中國「打拼」的台商。

 

我們常在談選擇,談自我實現,但時常忽略的是有個大環境在導引著這些選擇。

 

我們常在談選擇,談自我實現,但時常忽略的是有個大環境在導引著這些選擇。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我突然想起伊能靜曾經寫過一段話,她說,「人的一生,不在此時此刻,從原生家庭而來,而原生家庭的背景,從政治環境而來。」

 

我在我媽的生命故事裡,看到了產業結構的轉型,看到時代的必然。從個人,到家庭,到社會,這便是結構。結構並不是眾多個人意志的集合;相反的,眾多的個人意志,被更廣大的體制所侷限著。

 

這樣想著的時候,我不禁也好奇,在我這一代,又共享著什麼樣的時代記憶呢,又或,被著什麼樣的結構決定著?

 

《奇蹟的女兒》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阿鵑(溫貞菱飾演)的故事。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回到《奇蹟的女兒》,故事的主角之一,阿鵑(溫貞菱飾演)和淑美(孫可芳飾演),都是在高中的年紀,就輟學進入工廠當紡織女工。其中令我印象深刻的,是阿鵑的故事。

 

阿鵑在高中時有個互相喜歡的男生,卻因為家庭因素的關係,不得不放棄學業。從劇中的對話可以發現,阿鵑也是非常擅長唸書的學生,但卻因為性別的關係,不得不中斷學業。只是,放棄學業之後,她與原先喜歡的人,可能從此踏上不同的人生道路。

 

「我要跟你說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妳如果繼續做工人,妳跟那個林玉山,絕對不可能。妳在做女工,人家是狀元耶,還有,林玉山的爸爸,是很有名的中醫師,看高不看低,也很有名,挑媳婦像在挑珍珠,我看,妳還是不要痴人說夢比較好。」

 

在這段淑美對阿鵑說的話之中,完全透露出兩個現實的無奈,一個是性別上的差異。男生被鼓勵繼續唸書,女生則不需要唸書,早早出去賺錢,然後結婚生子,成為家庭裡的勞工。另外一個則是階級的,醫生的小孩傾向找一個平行(或上行)的社會階級結婚,然後共同複製/鞏固自身的既得利益。

 

現實的無奈是,男生被鼓勵繼續唸書,女生則不需要唸書……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在短短的三集,《奇蹟的女兒》談論到許多性別的壓迫,譬如女性的升遷,男性同事的騷擾,男性主管藉勢性侵等。讓人不禁反思,剝削不僅是資本家對勞工,還有勞工之間的性別壓迫。對於勞工階層的女性而言,遭遇的是階級與性別的雙重壓迫。

 

不禁想起馬克思曾說,「至今一切社會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我想,除了階級之外,應該還要寫進性別才是。

 

《奇蹟的女兒》描繪的是一個變動轉型的時代,而在那段大時代的表層底下,是每一個被時代牽動的人物故事。我在那之中,看見了我母親。此外,曾經模糊的童年記憶也變得鮮明。期待《奇蹟的女兒》的後續,也期待有更多以台灣土地為本的創作。

 

期待《奇蹟的女兒》的後續,也期待有更多以台灣土地為本的創作。
圖片/取自《奇蹟的女兒》官方網站

 

劉嘉偉

劉嘉偉

喜歡散文,喜歡散步,
對任何小事都充滿好奇心,
曾待過英文報紙,誤闖金融業,
目前隱身在國際環保組織的媒體從業人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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