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爾羅斯》:當人生像一坨爛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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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蜜禪

 

「我以為我好起來了,可我還是一團糟。」人類天生就不自由,有許多無法選擇的事,不稱職的父母、不健全的家庭⋯⋯,如果從童年就偏離軌道,又該如何奪回主導權、掌控自己的人生?

 

《梅爾羅斯》是一部2018年的英劇,全劇五集,每集約一小時。(圖片來源/IMDb

 

《梅爾羅斯》是一部由小說改編的傳記式影集,風格抑鬱而灰暗,充滿了對家庭暴力的控訴與對上流社會的諷刺。主角被揮之不去的家庭夢魘纏繞著,不斷嘗試著自我救贖,但每當你看到他的生活開始有希望時,鏡頭一轉,他再度自甘墮落,可以說是一部「喪」到極致的劇。

 

這些細節 你注意到了嗎?

本劇由主角派崔克‧梅爾羅斯的人生三個時期:成年、童年與婚後所組成。從第一場戲派崔克接到父親噩耗電話時露出詭譎的笑容,並往手臂上注射海洛因,就揭示了他複雜的家庭關係。

 

主角由知名影星班奈狄克所飾演,運用大量獨白敘事,以類似話劇的表演形式展現派崔克紊亂的心理情緒,透過演員精湛的表演與蒙太奇剪接,跳脫時間與空間,將吸毒之後進入幻聽、人格分裂的狀態精準呈現。

 

除了欣賞班奈狄克出神入化的演技外,《梅爾羅斯》的拍攝手法、色彩構圖都值得再三討論。在畫面設計上,雖然以正面、對稱性的構圖為主,應給人平衡、舒適的感覺,但刻意加上緩慢的運鏡,將主體放大,隱隱約約給人一種窒息的壓迫感。除此之外,劇中也多次出現了封閉式構圖,像是男主角站在玻璃窗前卻無法打開窗戶,顯示男主角如籠中困獸逃不出禁錮。在不同的時空,畫面色調也呈現差異,現實中主人公正沉溺於毒品,以冷色調凸顯淒涼的氛圍與生活的空虛感,過去則用偏暗的暖黃色象徵溫暖卻陳舊陰暗的童年。

 

當派崔克墮落糜爛時,整體畫面呈現冷色調。(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雖然劇中前半段並沒有明白揭示,父親對於派崔克的暴力並不只是精神上的情緒勒索,還有可怕的長期性虐待,但觀眾可以透過鏡頭語言的暗示略知一二。例如:鏡頭緩慢的推入,房門緩緩的關上,給人強烈的壓迫感,且每當派崔克回憶起被侵犯的畫面,就會出現牆壁上亮綠色壁虎的特寫,因為在他的潛意識裡,多希望當時能與壁虎交換身體,那麼他就能熬過這一切,是非常具有象徵性的的物體。如果你有注意到劇中人物服裝的顏色,就會發現派崔克在遭到侵犯前,穿的是紅色襯衫,失去童貞後便換成了綠色等冷色系的服裝,象徵著他心境的轉折。

 

從心理學看《梅爾羅斯》

在這部劇中,角色塑造十分鮮明,父親大衛擅長一種心理操控手段——被稱為「煤氣燈操縱」(gaslighting),常見於親密關係中,這種手段利用否定、誤導和謊言,使受害者質疑自己的記憶、感知和理智,派崔克的母親就是明顯的受害者。

 

從大衛的口頭禪「除非做到最好,不然什麼都不要。」就顯示了其實他自戀又自卑,害怕失敗。以權威掩飾自己的踟蹰不前,依靠妻子龐大的遺產度日,讓身邊的人都對他心生畏懼,其實他終生孤獨,渴望被需要。

 

母親依蓮娜雖有萬貫家產,卻受盡丈夫的精神控制與肉體折磨,有著「斯德哥爾摩症候群」,認同加害者的某些觀點和想法,並合理化他荒唐的命令。但就像劇中所說的「有時候,那些最應受到指責的人,往往也最值得同情。」她心無所棲也無法保護自己的孩子,以藥物和酗酒逃避現實,諷刺的是,除了家庭以外的事物她都能去愛,臨終也是將遺產和房子贈予無血緣之人,而不是給派崔克。

 

從發展心理學的角度來看,派崔克父親是「獨裁型」父母,孩子被迫屈服於不容置疑的權威之下。母親則是「忽略型」父母,畏懼丈夫,以酗酒逃避家庭問題,忽視派崔克所需的母愛。從本劇中可以看到父母對於孩子的影響之大,派崔克在畸形家庭的摧殘下,形成「逃避型依附」,他的人生既痛苦又焦慮、冷淡且控制力不足。而且兒童在成長時所經歷的依附關係,會影響到長大後的戀愛態度,我們也可以看到派崔克成年後難以培養穩定的親密關係,甚至結婚後還是出軌又酗酒。

 

永恆輪迴的宿命

劇中出現了數個英國上流人士聚會的場景,諷刺趨炎附勢、相信階級就是一切的英國上流人士,事實上淫亂又缺乏道德,父親與他的朋友圈就是小型縮影。派崔克對這些人深惡痛絕,卻無法隔絕這樣的生活,因為家庭就是一種命運。

 

雖然派崔克如此的憎恨父親,他卻在和父親老友談話時,不自覺的模仿父親的模樣,並引用他的話語。「你們都覺得他死了,可他還活在我身上。」派崔克多次說道「我要掌控我的生活」,卻始終活在父母的陰影下。我們某種程度上都有著父母的影子,或許這是無法選擇的。

 

本影集三度出現了類似畫面:小孩子坐在樓梯上。而三次也分別出現在派崔克人生的三個時期,一個是幼時的自己,渴望母親關愛並向她傾訴一切,卻以失望收場。第二次是戒毒後去上流社會派對上撞見主人家的女孩想見英國公主,卻被以高傲冷漠的態度忽視,他感到無奈、氣憤和憐憫,彷彿看見同樣活在高壓上流社會的自己。最後一個則是他的兩位兒子,坐在樓梯上聽著父母爭吵,派崔克對自己的孩子也見證這樣暴力的場面感到無能為力且自我厭惡。

 

我們很難說這樣的惡性循環,究竟是先天的遺傳或是後天環境所造成的,活在家庭暴力下的孩子,的確更有可能淪為下一個兇手,彷彿是難以逃脫的輪迴,《梅爾羅斯》告訴你的是社會、家庭的黑暗面。

 

選擇與無法選擇

看完《梅爾羅斯》,讓我想起了經典電影《猜火車》,兩者有許多共同點與對比。兩部作品皆從長篇小說大幅改編,主角同樣著迷於吸食海洛因,《猜》中有一句台詞是「清醒的話,要擔心工作、家庭、房貸、未來⋯⋯但如果吸海洛因,就只需擔心一件事:海洛因。」對於《猜》的主角馬克來說是逃避現實社會,而對派崔克而言則是選擇一種慢性自殺。

 

在描寫癮君子對毒品的渴求,以及戒毒時面對內心恐懼的侵襲,兩者都有精彩的表現。《梅》大多透過鏡頭的快速轉換及演員的表演,來呈現吸毒後的瘋癲。《猜》則是由一種夢境般的幻覺,帶領觀眾到另一個時空,著重表現人物非理性、潛意識的活動,這樣意識流電影的拍攝手法,在20年後的現在看來還是感覺很新穎。

 

《猜》片中馬克為了毒品爬進蘇格蘭最髒的馬桶,下一顆鏡頭卻是他優游在蔚藍的海洋,以超現實主義呈現癮君子對毒品的狂熱。(圖片來源/豆瓣電影

 

和《梅》不同,《猜》用的是輕鬆步調談論沉重的生活,荒誕不羈的年輕人們自我放逐,最令人著迷的就是他的虛無主義,認為人的存在是沒有目的和意義的,如同馬克的座右銘:「我選擇不選擇生活。」因為在大環境裡,看不見未來的希望,這是一種迷茫世代的反抗。

 

如果《猜火車》談的是選擇,《梅爾羅斯》談的則是無法選擇。《猜》說的是友情,如果你不離開狐群狗黨,你永遠會再度同流合汙。《梅》則是討論親情,你奮力想要掙脫,但有些事始終無法改變。兩部作品皆呈現了人類總希望能掌控生活、擺脫過去,卻一再重蹈覆轍的狀態,呈現人們在真實世界中的挣扎與頓悟,這樣「喪劇」風格的作品,反而另類受到觀眾的喜愛。

 

將長篇的五部曲小說改編,不免讓《梅爾羅斯》劇敘事節奏稍嫌跳躍,但我十分喜歡劇中仍保留原著的文學氣質,角色的對白中談及許多人生哲學,值得觀眾去思考。說實話,這並不是一部能令人放鬆享受的劇,風格實在太過灰暗,每一集都讓觀眾像是經歷一場風暴。把《梅爾羅斯》譯作《浮生若夢》或許更合適,因為有時候,我們更希望人生是一場短暫而虛幻的夢境。

 

縮圖來源:IMDb

本文轉載自《喀報》,原文發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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